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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eba.pixnet.net/blog/post/27330620


惆悵的看著大軍盡出的煙塵,李瑞默然很久才淡淡的說,「我若是北蠻可汗,絕
對不會把所有兵力押在一路。勤王令一出,燕雲空虛…只要有一路偏師…」她苦
笑了幾聲。

「這支偏師應該還負責後續糧草,所以會挑肥的州吃。」阿史那平淡的回應,「
然後席捲大批糧草,剛好去燕京會師,在勝利的天平押上份量十足的砝碼…」

「剛好跟在勤王之師的腳後跟…應變起來挺靈活的,進可攻退可守。怎麼糜爛也
是燕國…」

他們相視一眼,阿史那環著她的肩膀,緩緩的走回去。

沒辦法,他們不在中樞,天高皇帝遠,人微言輕。他們能把局勢看得很清楚,但
是能做的卻不多。

李瑞的軍隊,沒有炮灰這種東西,都是徹徹底底的精兵制。多年不曾擴軍,雖說
全屯的青壯都能上戰場,但實打實的全副武裝,只有五千餘人馬,這已經是哀軍
和商隊護衛的總和了。當然,還有桐花六屯的萬把青壯。

這就是她全部的家底。

當她最壞的預感實現時,反而平靜了下來,阿史那也不顯慌亂,很平常的練兵、
檢點武器馬匹。她的部屬也泰然自若,疏散民眾,收攏防線,一切都是井井有條
的進行著。

跟阿史那成親,也快五年了。沒給他生孩子,沒給他噓寒問暖,盡一個傳統妻子
的責任,他卻從來不曾抱怨過。

這麼驕傲的一個人,卻甘願擔一個面首的流言,默默的陪著她。

承接自母親的屯長幹部,後來跟隨她的哀軍,一直都是那麼信任她,就算帶著她
們去死…她們也是狂笑著去死,歡欣鼓舞的。

她的屯民,她的桐花六屯父老百姓…尊敬她,愛戴她。面對已經數州糜爛的北蠻
子偏師…說是偏師,也有五萬之數…沒出現逃荒潮,爭著充實六屯和幽州城的城
防,誓與她共存亡。

人活在世界上,能到這種境遇,萬死也不枉了吧?

一個以國為號的小小侯君…拱衛幽州城的桐花六屯…在肅殺的備戰中,卻顯得那
麼從容不迫。

李瑞坐在賢良屯的城牆上,一面保養自己的武器,一面看著忙忙碌碌的軍民和正
在訓人的阿史那。

她小小聲聲的唱著,以前娘親教她的,卻從來不許她唱給別人聽的…「滿江紅」。


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
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其實,她不知道「靖康恥」是什麼,也不知道「賀蘭山」在哪。「胡虜肉」、「
匈奴血」大約是北蠻子的血肉吧?但吃人實在太野蠻了…雖然北蠻子就是這麼野
蠻。

但不懂沒關係,這是娘親教的。朝南望,娘親和爹爹在那兒,兩個哥哥,也在南
方。

娘,我沒有去勤王。因為勤王的人已經夠多了,用不著我湊熱鬧,京城不會有事
的。但是,我會在這裡,我會死死的牽制住這支北蠻偏師,絕對不會讓他們漏網
,去禍害你們,禍害百姓,甚至禍害勤王之師的後路…

不會,絕對不會。

我是,大燕的燕侯君,哀軍的李教官。我會馬革裹屍,戰到最後一滴血流乾。

娘,我是軍人。妳口中真正的軍人啊!

所以娘,妳一定不要悲傷。就是因為我背後有這麼多人,我才會笑著去死…一定
一定,不要悲傷。

哥哥們,再會了。

她繼續哼著滿江紅,微微的笑了起來。

***

一路如入無人之地、將數個邊州糜爛成一鍋粥的北蠻偏師,昂揚奮進,帶著劫掠
而來的大批糧草奴隸,氣勢洶洶的撲向幽州。

這原本是北蠻最畏懼的一州,這裡有群名為「哀軍」的瘋女人、巫婆。但是他們
英明神武、算無遺策的大可汗告訴他們,這群瘋女人從來沒打過萬人以上的大仗
,人數也很少,並且讓偉大的國師為他們祝福過了。

兩萬五千鐵騎啊,光是鐵蹄都足以踏斷幽州的脊背骨,何況只是一群渺小的女人
?碾碎她們!

原本信心爆炸的北蠻偏師,旁若無人的衝入人煙杳然的幽州,一頭撞上拱衛幽州
城的桐花六屯…卻首次嚐到頭破血流的滋味。

他們運氣很不好的分兵攻打六屯,日出到日落,只在屯下丟下無數屍體。後來運
氣更不好的,集中兵力,卻挑中了看起來最弱小的賢良屯…這次連攻城的主將都
被腰斬,扔下城去。

原本準備速戰速決,好與主軍會師的偏師,就這樣死死倔倔的被哀軍拖住。打不
爛,甩不掉。原本攻了十天,卻一屯未破,失去耐性的北蠻偏師想繞過直接攻打
幽州城,六屯卻攻其尾側,硬生生咬下一大塊肉。等回頭想對付六屯,又已經鳴
金收兵,回屯堅守。

毫無辦法的偏師主帥看著會師期限在即,準備乾脆繞過六屯和幽州城,但這六屯
卻主動出城邀戰,硬吞掉了整個偏師先鋒…不得不說,練了幾年的陌刀隊和鐵鷂
子不是好耍的。

於是這支本來該是奇兵補給隊的偏師,就這樣被幽州哀軍帶入泥淖中,鄰近幾州
被北蠻偏師打垮的正規軍和屯軍,也因為原本存在的斥侯網聯繫起來,開始給北
蠻偏師使絆子找麻煩,打起游擊戰了。

當全大燕的目光都集中在京城守衛戰時,卻沒有人注意到,有一支其名為哀的屯
軍,沒沒無聞的與友軍,將本來可以讓北蠻子反敗為勝的偏師,徹徹底底的牽制
住了。

一直到眾地勤王之師馳援,在樊和大帥的統合下徹底打垮北蠻主軍,聽聞主軍被
追擊北逃,這支已經傷亡過半的偏師才嘩然潰退,幽州之危才告解除。

但這一役,幾乎是幽州哀軍全力撐起來的一役,桐花六屯死傷慘重。哀軍嚴重減
員,賢良屯幾次被攻破又收復,戰後人口不足三分之一,其他五屯也沒好到哪去


可最慘重的損失,卻是在戰爭後期,北蠻偏師最後一次衝擊以圖闖關,南下會師
時,燕侯君親自領軍,正面和北蠻偏師對決…這仗雖然打贏,但身中十數箭的李
瑞力竭墜馬,驚恐的阿史那和哀軍將她從馬屍底下硬拖出來,手臂被踏斷,胸口
也挨了一蹄,又被龐大的馬身重壓,只剩下半口氣了…

但她還活著。就是燕侯君還活著,幽州才撐了下來,雖然滿目創痍。

北蠻偏師潰退後,哀軍就立刻將捷報送往京城,卻不是為了邀功,而是創痕累累
,重傷昏迷不醒的李瑞,非常需要御醫。

但捷報才出城不久,京城裡就派來了使者,是曾經來巡過幽州的老御史。他驚駭
莫名的聽著總屯長聲淚俱下的戰報,默然良久。

聖旨在懷,卻是那樣的滾燙炙手。

不管願不願意,朝廷知不知道幽州的悲壯和犧牲,他既然為御史,還是得宣旨的


於是,老御史到奄奄一息的李瑞床頭,艱難的宣讀了聖旨。

聽完了翼帝的旨意,環繞著哭泣的諸部將都沒了聲音,一時之間,整個病房靜悄
悄的,只有李瑞嘶啞的呼吸聲。

大意是:李瑞怠惰畏戰,拒絕勤王,褫奪官爵,撤封地(六屯),並解散賢良屯


宣完聖旨,老御史有些難堪,因為該謝恩的人只剩半口氣,包得渾身繃帶,滲著
血。其他的人呆呆的看著他,也沒說半個字。

但他實在不忍心苛責。嘆了口氣,想著回去以後要好好的跟皇上談談…怎麼能偏
聽偏信?幽州知軍挑唆幾句,也沒詳查,就雷霆霹靂的下了這道傷人心的聖旨…

可他才走出賢良屯,就聽到哭聲震天,感染似的遍及全屯。

總屯長追了出來,哭得幾乎站不住。斷斷續續的說,聽完聖旨…燕侯君,歿了。

老御史只覺得腦袋嗡的一響,鼻端又酸又澀,兩行老淚也隨之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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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追悔莫及的翼帝試圖掩蓋這個消息,但是紙終究包不住火,隨著老御史的回
京,迅速的蔓延開來。

向來溫謙從容的李玉聽到這消息時,正在兵部辦公,哇的一聲吐血了,污了半張
桌案。

而跟文濤公主非常合得來,刮地皮亦談笑風生的風流才子李璃,一知道妹子是被
逼死的,立刻昏厥了過去。

兩個兄弟同時告假…實在沒辦法,都病得起不了床了。翼帝派去的御醫個個愁眉
苦臉,症狀都差不多:怒極攻心、肝火鬱結。卻也是最難醫的…心病。

懊悔的翼帝也差點又吐血了。

大戰剛結束,亂糟糟的,她論功行賞,處置她那個獨斷獨行的逆女慕容馥時,順
便也召見了各路勤王主帥。但是主帥當中,卻獨缺了她內定的邊臣李瑞。

她原本只是隨口問問,但是幽州知軍的回答卻讓她怒不可遏。這場災難原本就讓
她積了滿肚子氣,沒想到越是她的人,越給她打臉…李瑞都不例外!

在情緒這麼不穩定的狀態下,她很粗魯莽撞的出了聖旨──可是使者出京方七天
,幽州捷報就到了,再怎麼後悔,再怎麼快馬加鞭,也追不回聖旨了。

原本她還抱著一點希望,雖說君無戲言,但只要還沒死,都是有辦法彌補的…沒
聽說過戴罪立功嗎?以後等風聲過了,再封回來就是…

但怎麼也沒想到,老御史木然的回報,鄭重其事的替李瑞請諡號為「武穆」。

等知道李瑞是怎麼死的,翼帝的心一半冰涼一半滾燙,臉孔燒辣辣的。

後世,會怎麼評價我?甚至…現下,文武百官會怎麼評價我?

翼帝終於從不穩定的暴怒中冷靜下來,甚至有些心灰意冷和更多的懊悔。她甚至
有點擔心,李家那兩個病得一塌糊塗的兄弟…當初梁恆的遭遇很令人恐怖,萬一
再來個哀木蘭續,她該如何是好…

但是這兩兄弟病得稍微好些,就起來抱病辦公了,一樣跟隨朝會,除了憔悴的厲
害,一句怨言也沒有。只是之前那種君臣相得的感覺,也跟著蕩然無存。

甚至連上竄下跳,成天囉裡囉唆參這勸那的御史言官們,都啞了口,沒人多一句
針貶。朝廷的氣氛卻很壓抑、很糟糕。就算她大刀闊斧的處置了兵部尚書和幾個
議和份子,也沒讓朝廷這種氣氛好一點。

這是一種無言的抗議,令人窒息。

整飭朝政、安撫百姓、恢復民生…都迫在眉睫,也樣樣恢復了過來。但翼帝深刻
反省以後,不得不承認,處置誰都只是治標,真正屢屢失誤、偏聽偏信,差點斷
送大燕三百年基業的…就是一直想留賢名千古的她。

她覺得有點意興闌珊。

圍城前逃跑的皇太女讓她降為懷王,封去雲南了。馥親王自請入蜀。於是,她趕
跑了兩個女兒,汲縣死了一個女兒,幾個兒子,全是窩囊廢。幸好她留了後手,
還有最後一個備選的小女兒在身邊…可這小女兒愛銀子比娘深刻得多。

她培養的儲備宰相以及文武百官,卻都跟她離心離德。她親手逼死了奮戰垂危的
預備邊臣…

孤家寡人。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

塵埃落定後,她平靜的下了罪己詔,承擔起這次北蠻南叩京關的責任。並且同時
立了文濤公主為皇太女。

然後,她自己寫了幾個字在御書房,一抬頭就可以看到。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她一生敗壞就敗壞在這個「疑」字。她懊悔了。但是皇帝卻沒有懊悔和疲倦的權
力,只能咬牙硬著頭皮撐下去。

不過,朝廷的氣氛的確因此比較好了,言官也開始囉哩囉唆。她從來不知道,這
些言官肯嘮叨的時候,是這樣的可親可愛。


後來,李父容錚聽聞愛女噩耗,痛哭失聲的上表乞骸骨辭官,翼帝不准,反而在
他任期滿的時候,升為樞密使。至於李玉,她沒耐性等待了,直接升為兵部尚書
郎,李璃也升為副相兼太女侍講。

她不知兵,所以需要知兵的人在正確的位置上。李容錚是不懂,但他老婆懂…那
就沒什麼差別了。什麼門戶啦、資歷啦,滾旁邊去吧。她終於肯承認自己不足,
所以,她需要能臣,更相信百官一點…但絕對不能偏聽偏信。

翼帝對李家恩寵備至,除了一門幹臣外,也未嘗不是補償對李瑞的不公。甚至還
賜了一個城外的別莊給李家。只是聽說裡面所有花草樹木、佈置裝設,都是按照
李瑞的喜好,甚至還特別有李瑞的小樓…讓她倍覺感傷。

接手桐花六屯的駐屯官上折,說戰亂太烈,六屯被糟蹋得面目全非,人口散失…
賢良屯更是連一個人都找不到了。幽州知府也將這場宛如泥淖的牽制戰極為生動
的寫了本厚厚的奏折。戰況曾經非常危急,六屯撤守幽州城,一度破了北門,哀
軍全數壓上,捨生忘死,血流盈寸,才守住幽州城,後來才圖謀反攻。

其實,她知道為什麼六屯的人都不見了,只是已經不想追究。李瑞一死,賢良屯
哭聲震天,怒喊「國何負我」,素車白馬的載著李瑞的屍體,扶轅北去,誓言燕
侯君決不葬燕土,六屯隨行守墓的幾乎傾巢而出,才會空虛到去接任的駐屯官找
不到幾個兵。

罷了。由他們去吧。國已負了他們,無顏強留。


她真的很懊悔。就是這份深刻的懊悔,讓她日後在史書上的評價不像翼帝本人想
像的那麼糟糕。她被評定為燕朝三大中興之主:豐帝、鳳帝、翼帝。

史書評價她,雖氣量稍窄,但瑕不掩瑜。和許多年老就開始昏憒的君王比起來,
她知錯能改,極肯納諫,到死前都兢兢業業,博得一個「明主」的稱讚。

但她能成就於此,對底是因為一個「悔」字和「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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